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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九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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姜郁把老刑警的話轉述給了席漠燃,席漠燃說對方既然能弄到他們的現居地址,找到親近的人的住址也不在話下,累及無辜就不好了。

她前陣子老往新房跑,說不定新房也被盯上了。

他們家已經被翻過了,翻得這麽仔細,連床都掀了,對方還是沒找到想要的東西,回來的機率很小,不搬更安全。

但以上只要經過基本的邏輯就能想到,再往下推一層。

假如對方有意傷人,抓她去問豈不更簡單,何必要打草驚蛇?

除非一開始就知道這裏沒有他要找的東西,為了應付差事,必須鬧出點動靜,跟上頭證明他沒有敷衍,結合之前分析的性格側寫,他之所以這麽做,一方面是自信自己絕不會落入法網,最後這個案子定會因沒有財物損失草草了結,另一方面,可能是為了單方面嘲諷警方,顯擺自己比警方還厲害。

席漠燃得出的結論和那個警察的推斷一樣,這個人是雇來的。

姜郁一直以為席漠燃不在乎她,只是缺個像胡新梅那樣宜室宜家的媳婦幫他打理家事,恰好她比較好騙,成功被他拐回了去,任勞任怨,他在別處找不到更好的,想霸著她不撒手。

等她不在了,保準不出半月就會娶一房續弦,泡進溫柔鄉,從此忘了她這個人。

就算他親自給陸司南打電話給她請假,又花重金請了四個保鏢保護她,她也覺得他是為了她肚子裏的種,要是難產,那一定是保小不保大的。

可出了這檔子事兒,她才知道席漠燃把她看得多重要。

倒不是把她的命看得比天大才叫重要,而是萬事上心。

他會拋開繁忙的工作,騰出整天整天的“閑暇”來陪她,想盡辦法消除她的忐忑和焦慮。

姜郁覺得有他在身邊,有沒有四個門神都沒關系。

她是真的不想出門了。

懷孕初期她惡心得厲害,捧著家裏落了仨成灰的花瓶嘔吐不止,害喜是一回事兒,她又有年久不愈的胃病,快二十年了。

說起這胃病,還是小時候寄放在老勤務兵家養成的。

老勤務兵鼓勵她做小飯桶,過了那個度,胃撐壞了。

這個傻姑娘。

席漠燃眼裏的姜郁,聰敏睿智是真的,她能解出別人解不出的難題,應付得來大場面,請她出山總有驚喜。憨態可掬也是真的,不想動腦子的時候顯得特別懵懂,不是糊塗,是懵懂,懵懵懂懂不加防備,單純又赤誠。

她勤奮刻苦是真的,她可以連續工作七十二小時不睡覺,五點床也起得來。

愛偷小懶也是真的,下了班想找到她,難,說有事麻煩她,不幹。

她活得精致是真的,她能沈下心做瑣碎雜事,堅持常人不能堅持的,過別人最想過的生活。

像老年人也是真的,喜歡喝花茶,看現實的故事,沒事在家嗑堅果。

她牙尖嘴利是真的,她不會給你灌輸她的思想,但你要駁她的觀點,她能條分縷析的給你列出一二三。

沈默寡言也是真的,她不善訴苦,看著你的眼睛總是閃閃發光的。

她好說話是真的,她同理心強,不管你做了什麽,她都能理解,有多少苦衷,她都能體諒。

脾氣擰也是真的,她決定的事你改變不了,想做的事,無論如何都會幹。

最初和她接觸,是憑一見如故的感覺,後來動情,是發現她神秘的一面迷人又可愛,下決心娶她,是因為她善良的本性和珍貴的德行。

他們一路走到現在,不過是順理成章的事情。

要不了九個月,他們就再也過不了二人世界了。

想起這事他就惆悵,他還沒過過兩天鴛鴦帳暖紅袖添香的日子,就要為人父了。

別說女人生了孩子得從少女變少婦,男人也一樣,有了孩子,會感覺自己一年比一年老得快。

小毛賊來翻他們家,翻出了好多老照片——他們彼此二八年華的照片。

羨煞旁人,也羨煞自己。

明明他還不到三十歲,風華正茂,青春正好,乃鮮衣怒馬的俊俏兒郎,可就是覺得這小半生活得太成熟太穩重,差了點兒意思。

家裏被翻有被翻的好處,很久以前隨手丟的東西都找到了。

比如說姜郁送給他的袖扣。

他見都沒見過,想是她買給他的重逢禮物,結果他沒回來,放到現在是增進感情的東西。

比如說快叫蟲蛀完的小人書。

當年他集齊一套不容易,有通貨膨脹的加成,折合成現在的人民幣該有小兩萬了,剛結婚的時候姜郁當垃圾給他扔了兩本,他肉疼又不舍得說她,現在倒是怎麽在乎了。

說起這個,還有郵票,那是寫著年份的紀念郵票,她硬是拿去貼明信片了。扯下來塞包裏,不論去哪游玩都往家裏寄一張明信片。

她說這樣才能實現這些郵票的價值,反正郵票終歸還是回到了手裏。

比如說他的功勳獎章。

那是他一生的榮耀。

比如說她高中的日記本。

小物件,離婚的時候她沒想起來帶走,封皮上還寫著火星文,裏頭卻不是小情小愛,無病呻/吟的句子,而是對未來科技發展趨勢的分析,那時候她就很有志氣。

可她從不在發生國際大事的時候抒發胸臆,哪怕當時釣魚島事件激起民憤,她也只是拿起鉛筆在地圖上,沿著雄雞的輪廓把釣魚島圈了進去。

比如說他在軍校時寫的文章,現在又有不一樣的看法。

彼時他才華橫溢,寫的是針砭時弊的獨到見解,洞穿世事後再添點睛之筆,總結的卻是看起來無甚關聯的歷史規律,是真知灼見。

他們本來就是很登對的兩個人。

當初熱戀的時候,兩人隔著萬水千山,一年難見一面,見不著,心裏惦記著對方,打個電話都覺得甜。

見了面,更勝新婚,親呀抱呀,光是那個熱乎勁兒都是摻了糖的。

一個黑了瘦了,一個白了胖了,可對方化成灰都能認出那副眉眼,面面相覷,眉開眼笑地看著對方,親昵地叫對方的名字。

談戀愛談戀愛,談的是戀愛,跟在一起能做什麽沒關系。

說到底也沒什麽可幹的,看場電影,逛逛街,下館子吃頓飯,期間細心觀察,摸索對方的口味,討論討論共同話題,從談吐中剖析對方的性格。

兩個人都是聰明人,幾次接觸就把對方的底摸透了。

學什麽專業,有什麽興趣愛好,參加了什麽社團,有什麽一技之長,唯獨沒提起過姜郁的父母。

她父母二人皆是英年早逝,時光永遠停在了不到四十的時候。

白發人送黑發人,接著幾位老人相繼過世,他們結婚前就剩姜郁的爺爺還在世。

席漠燃的爺爺那叫勤儉,姜郁的爺爺是實打實的摳門,想從他手裏騙幾個子兒都不行,是一毛不拔的鐵公雞,可臨近去世的時候,給姜郁塞了一把零花錢,讓她好好讀書,將來光耀門楣,囑咐她如果有人故意在她面前問她父母,就拿棍子攆,給那群不給自己積陰德的兔崽子頭上開瓢。

頭兩年姜郁掃墓掃得勤,過年去,清明去,忌日去,一個墳頭上放一束花,擦擦墓碑,跟爸爸媽媽爺爺奶奶問個好,說自己過得很好。

她也從來不迷信,給他們燒紙錢。

後來漸漸從幾個月一去變成一年一去,兩年一去,幹脆不去。

如果沒人動祖宗墳頭,她去仿佛擾了他們清靜,因為後頭幾年,她過得不算開心,這就好像沒混出名堂的學生避著恩師一樣。

只有和席漠燃結婚那年,她帶席漠燃上山見過。

每次臨別前席漠燃總是會給她買很多水果,跟她坐在路邊,拿黑色中性筆在果皮上瞎劃拉。

給那些橙子香蕉蘋果畫上鼻子眼睛,嘴裏念叨,這個是我,這個是你。

就像五六歲的孩子在紙上畫一家三口,說這是爸爸,這是媽媽,這是我,是寄予了深厚感情的。

通話的時候說哪個水果好吃,也是雙關的。

因為喜歡的不是水果,而是送我水果的你。

現在他們雖是老夫老妻,但姜郁打心眼兒裏不喜歡這種說法,尤其是用那種油滑的腔調笑著說“都老夫老妻了,我跟你誰和誰哪”。

她覺得夫妻之間需要保持舒適的距離。

彼此了解,又彼此認新知。

男人總是想收回一些尊重和心力才會說出這種渾話。

女人從來不這麽說。

好在席漠燃拿捏得當。

九月剛開了個頭氣溫就降了,秋老虎叫喚了兩聲,出奇悶熱,接著氣溫一下降了十幾度,得穿長袖了。

春秋短,冬夏長,再過不了幾天,又要換襖子了。

天氣預報上,除了今天有太陽,明天後天大後天是連續三天的雨,這禮拜最後兩天都是陰天。

姜郁叫席漠燃收完家裏的殘局,順便把他們床上的四件套洗了晾了。

她歪在沙發上選家具。

席漠燃的意思呢,是等危險期過了,跟她去家具商場和木材市場瞧瞧,考察考察實物。

姜郁雖然沒有潔癖,但也愛幹凈,自從上次看某些人像流民一樣在商場安家以後嫌棄得不得了。

席漠燃故意逗她:“那網上的你看不見,還不是不知道內情,說不定被幾百人坐過了呢。”

姜郁咬牙切齒叫他大名,叫完又崩潰。

還真有這個可能。

席漠燃給她出主意,看起來正兒八經的樣子:“這樣,你買床先買木頭板兒,床墊買新的,塑封好的。桌子椅子你買沒組裝好的,送過來咱自己裝。”

姜郁覺得他說得很有道理,沒想到今後會花三倍精力搞設計,多收了六十幾個快遞。

床單被褥洗了沒法午休,夫妻倆坐在床上玩拼圖,拼圖正面是五大洲七大洋,背面是用英文寫的全球山脈介紹。

這是姜郁在英國交換的時候買的。

姜郁到英國以後,有很多不適應的地方,最為痛苦的當屬飲食習慣,英國人做飯喜歡用清水煮菜,實在難以下咽,她在那兒一年,是靠腌制的各種醬料拌飯活下來的。

去交換的那一年她大三,和席漠燃確立戀愛關系沒多久,席漠燃剛參加工作,忙得暈頭轉向,初到新單位,人事都要重新熟悉。

區區一個中尉算什麽官兒?

就是一新人,甭端架子擺譜兒。

部隊是最講實力的地方,不幹出點兒成績來,別說下頭的人不服管,上頭的人瞧不見你的鋒芒,蟄伏個三年五載是常有的,更多的是以兩年為期,壓根留不下來。

席漠燃是個上進的小夥子,和所有人一樣,精力有限,夾在事業和戀愛中間,左支右絀,有些為難。

姜郁見到他這個捉襟見肘的模樣很識趣,打著商量說那我去申請交換好了。

席漠燃低聲下氣地說你別生氣,我不是覺得剛跟你談朋友可以隨便分手,你別出國,我抽空來找你。

姜郁鼓起勇氣說,要不我來找你吧,能見你嗎?

席漠燃笑了笑,說,可以探親。

席漠燃在軍校的時候穿的是學員服,工作了穿的是正規的常服。

姜郁在他單位門口看到他,都被他帥傻了。

從小就跟當兵的打照面的人有一種情懷,或者說情結,按理說見多了會乏味,可她每每在路上看見像他這樣穿著制服的男人都會頻頻回首,以至於走著走著就撞了樹。

現在有一個這樣的人站在她面前,還是她專屬的,自然高興。

席漠燃一眼看到她,一溜煙小跑過來,沒急著往裏面走。

門口站崗的盯著他,他也不好做出過於親密的舉動,給她擦擦滿臉汗,問她怎麽打著陽傘都曬黑了。

姜郁不吭氣,盯著腳趾頭看。

席漠燃循著她的目光看過去。

原本璞玉一樣白嫩的腳丫上留著另一雙鞋的印子,儼然是平時常穿的那雙鞋留下的斑馬紋。

為了來見他,她精心打扮,洗了頭,化了裝,穿了漂亮裙子,連鞋都是新的。

席漠燃心裏頭樂開了花,牽過她的手,走在迎光的那側,給她擋太陽,把傘沒能遮到的小腿也擋出一片陰影。

別的地方沒法讓她參觀,席漠燃把她帶到了自己宿舍,開了空調,給她端茶倒水。

戀愛談了兩個月,堪堪進展到拉手的地步,姜郁坐在那兒緊張,也不知道為什麽緊張,就是不知道跟他說什麽。

她進來也不亂動他東西,怯生生地張望,固然覺得冒昧,還是小心翼翼地問,我能摸一下你的肩章嗎?

席漠燃穿著這身衣裳,全身都是荷爾蒙,跟她挨得極近,說摸吧。

姜郁如願摸到了他的肩章,可覺得這肩章仿佛有溫度似的,灼得她燙到了指尖,臉和耳朵紅透了。

她跳開一步,又怕他看出破綻,擡頭又問,我能摸摸你的帽徽嗎?

席漠燃一笑,說可以啊,脫下大檐帽,奉到她面前。

姜郁就像沐浴聖光一樣,宛如接受了一場洗禮。

席漠燃看著她的模樣眼底帶笑,說,你來一趟不容易,與其火急火燎趕門禁,不如在招待所住一宿。

姜郁鬼使神差地答應了,開了她成長歷史上夜不歸宿的先例。

就是那一夜,她跟席漠燃同床共枕,席漠燃把她抵在墻上深吻。

只是一個深吻,傳統如她覺得節奏太快,被席漠燃嚇跑了。

跑了,跑到天涯海角,跑到大洋彼岸,跑到距他萬裏之遙的英國冷靜去了。

後來每次想到這件事,席漠燃都不敢得寸進尺,於是進度被拉成了一部紀錄片。

倆人為了拼好這副拼圖,折騰了一中午,就在快要大功告成的時候,派出所打來電話,說翻他們家窗戶的人抓到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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